每逢节日,全家团圆,当快乐幸福的气氛在空中弥漫开来之时,总会有一丝淡淡的伤感和思念掠过我的心头,我又会想起我已经去世的母亲。在故乡荒凉郊外的一抔黄土之下,独自一人的母亲寒冷否?孤单否?
三年前,在我们姐弟三人都已成家立业,日子向好,父母可以不必忧心,安享晚年的时候,母亲却因病离开了我们。越是在幸福的日子里,我越是有些惶恐难过,为什么受苦劳累一生的母亲刚过上好日子的头就走了,而我们在她的庇护之下长大却安然享受这美好的生活。
母亲生于建国前夕,自幼父母双亡,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只知道自己名字中有个“九”字是因为生在农历的九月。从小跟着舅舅长大的母亲早早就挑起了生活重担,经历了人民公社,大跃进,吃食堂,三年自然灾害这些日子她很早开始自己养活自己。过度的劳累,让她落下了一身病根。从我记事的时候,就知道母亲一年到头吃药不断,常常是头天还在下地干活,第二天就起不来床。这次的药还没有吃完,下次的病又来了。因为父亲上班经常不在家,母亲还要承担起地里的农活,和抚养我们姐弟三人的繁重家务。累的实在不行了,让我到舅舅家喊人来帮忙干地里的活。病的实在严重了,捎信让父亲请假回来照顾。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人也早早学会了帮大人干活。那时候吃水要到村外边的深井里挑,母亲挑不动,我和姐姐从小就一起到井边,用辘轳绞水抬回家吃。
即便生活如此艰辛,母亲还是非常的要强乐观,从不让我们受委屈。每年过年,一定要给我们添置一身好看的新衣服,让我们穿着干净的去上学,让小朋友们非常羡慕。
那时候农村多数家庭的生活都非常困难,我们好在父亲有一份微薄的工资,但母亲体弱多病经常吃药,要供养三个小孩上学,日子过的还是非常拮据。在跟着父亲上学的日子里每天的早上如果能到街上的食堂打上一毛钱的豆芽菜就非常奢侈,我上初中时平生第一次和同学一起骑自行车到三十公里外的县城去玩父亲给我的零花钱是一元钱,至今记忆犹新。在温饱都是问题的农村很少有人对孩子读书抱有希望,基本不关心小孩的学习,孩子们上学处于自由生长的散养状态。村里多数小孩在小学毕业便辍学帮大人干活,减轻家庭压力。母亲从小上过高小,生活的艰辛让她知道读书可能是我们走出农村的唯一出路,所以即使生活再怎么艰难,她也坚持让我们上学。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我疯玩一天之后,母亲逼着我在油灯下做作业,嗔怪我“白天有油走四方,晚上点灯补裤裆”。母亲的严格要求使我们从小成绩就很好,在村子里小有名气,经常得到大家的夸奖。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对母亲说过“等我将来长大到县城工作了,把你接到城里住”,那时候县城可能是农村小孩理想的最高目标了。听到人们夸我有志气,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期待。若干年后我到县城工作生活,每次母亲来我家住的时候,都要高兴地回忆起这段往事,眼里满是幸福和自豪。可是她还是喜欢乡下的生活,不愿到城里跟我们常住。
随着我们姐弟三人慢慢长大,家里的生活压力逐步缓解,母亲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许多。我们先后成家独立生活,父母在老家居住。我们会经常带上孩子回家看望他们,逢年过节,都回到老家团圆,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我们也感叹父母终于熬到了好日子,赶上好时候颐养天年了。母亲的饭菜做得很好,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们做最喜欢吃的家常饭。临走的时候,还要给我们车上装满自家地里出的粮食蔬菜。母亲算着时间,在我们快到家或者刚到家那个时间点,就会准时接到她的电话,问一下安全到家,她才放心。我在工作生活中困惑失意的时候,习惯独自一人回家,跟父母在一起住上几天。母亲没有多么高深的道理和语言,总是告诫我,从农村出来不容易,要小心、正干。在宁静的乡下,好像又躺在了父母的怀中,温暖踏实,心也就安静下来。那时总想,一个人即使被整个世界背叛抛弃,只有父母仍然会无条件接纳你。父母是人生中最后最安全的港湾了。
母亲很喜欢小孩,每年放假的时候,她总是让我们把小孩送回老家和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带他们了解农村的生活,接触乡下的孩子,给他们无拘无束的自由和最深最真的挚爱。
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2012年春天,母亲在郑州弟弟家里生活时感到身体不适,在医院检查是确诊是肝癌。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我如五雷轰顶,失措无主。正上初中的女儿放学回家告诉她时,我们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不止。
我们陪着母亲做了手术,医生说这种病手术后存活超过五年的病例很少。母亲手术后恢复的很好,我们也查阅了许多资料,尝试各种辅助治疗措施,希望奇迹出现。在可能已经不多的日子了,我们也尽量多陪伴母亲,五一的时候陪着父母在家乡周边玩游玩,夏天的时候,弟弟又带父母坐飞机到北京旅游。我们还在计划着在冬天的时候陪父母一起到海南三亚,然后再一块去他们心中的圣地韶山。由于母亲肠胃不好,对出门吃饭有种担忧,总说再等等,等胃口好些了再说。这些愿望终未实现。
在手术两年之后的例行复查中,发现母亲的病情复发转移,医生建议做介入手术治疗。一生中做过几次手术的母亲极不情愿,在我和弟弟的反复劝说中终于同意。手术之后回到家里,身体已是大不如从前。半年之后,癌细胞又转移到脑部。我们的努力最终没能战胜病魔,母亲在发现肝癌两年半之后还是离开了我们。
母亲去世后,经常跟他聊天的邻居们告诉我,母亲在介入手术后回到家里跟他们聊天时,平静坦然地说,这一辈子非常知足没有牵挂了,儿女们都已成家,生活幸福,都很孝顺,在有生之年也见到了孙子孙女,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可能她那个时候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我听了眼眶有些湿润,母亲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生活幸福美满!
三年来,每每回忆起从前的日子,我经常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那时候总是自以为是地安排父母的生活而没有考虑到他们的感受。在意见冲突的时候没有耐心甚至失去理智地言语不恭,让我想起来深感羞愧。在母亲手术后恢复得很好的日子里,我有些大意,不够用心,没有给她更精心的护理,没有寻找更好的治疗措施让她巩固疗效,否则她应该能多陪我们些日子。
母亲走了。没有母亲的故乡有点陌生,没有母亲的老家少些温暖,没有母亲的兄弟渐行渐远。以后,没有了母亲,我也再没有了那个随时可以回去休憩的港湾!
作者:河南内乡县人民法院 薛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