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谈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技巧的全部奥秘也就在于如何爱护儿童”,放眼中国各地斑驳的墙上,迄今还烙有“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数十年过去,今日的幼儿园竟然隔三差五曝光出虐童事件:10月24日,一张浙江温岭幼师虐童的照片在网上疯传。一幼师拎着一个孩子两只耳朵提离地面近20厘米,孩子表情痛苦,嚎啕大哭,而该幼师脸上居然挂着欢笑,称是为了好玩;无独有偶,几天前山西省太原市一女童因不会算术题,遭幼儿园教师狂扇几十个耳光……往前或者往后,已经不是零星个案。
有人说这是人伦道德问题,于是继续口水谴责;有人说这是法律问题,呼吁设立“虐童罪”;还有人说这是家庭教育问题,要教会幼儿自我保护,防止“狼外婆”一样的老师;教育部门说这是门槛问题,称“将出台进一步加强幼儿园教师队伍建设的相关文件”……这些道理,当然都很有道理。真正的问题是,即便这些问题都解决了,虐童的老师就可以立地成佛了吗?
虚妄的道德是乏力的,立法依赖症是昂贵的,至于门槛云云,我们当记得这个背景——“虐童事件”发生后,温岭市教育局副局长滕林华回应,当地幼师实际持证率仅为40%,为弥补师资不足,当地幼儿园基本实行“先上岗、后考证”。东部沿海地区尚且如此,欠发达地区又会怎样?
虐童事件的尴尬与悲怆,某种意义上与当年或迄今仍存在“黑校车”是殊途同归的——因为公共供给不足,于是黑色或灰色产业滥竽充数。监管者也很纠结,严抓吧,可能连学位都保障不了;不抓吧,又隔三差五出现虐童风险。社会在反思校车安全的命题时,起码顺带着检讨了一下若干年前兴盛的小学“撤并潮”;同样的,我们对虐童事件的反思,显然也不能仅仅停留在教师素养这个浅表层面。一个细节不容忽视:为什么虐童事件多发生在民办或私营幼儿园?为什么这些幼儿园基本多是中低收入者孩子的“母校”?
这些问题在泛道德主义口水之后,指向虐童事件的本质——即城市化进程奔跑太快,甚至没来得及把“内衣”穿好,于是在公共监督与公民参与意识渐次崛起的年代、在自媒体镁光灯的探寻与观测之下,才一次次闹出“露点”的绯闻。麦肯锡预测,到2020年中国城市化将达到55%。而伴随着在城市化演进,各种民生需求不同程度增长。美国经济学家曾说,21世纪对于世界来讲有两个最重要的影响:第一是美国的高科技技术,第二是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把城市化的百分比化为更感性的数据:譬如从1990年到2000年,中国城市的建成区面积从1.22万平方公里增长到2.18万平方公里,增长78.3%;到2010年,这个数字达到4.05万平方公里,又增长85.5%。从倍数来讲,2010年是1990年的两倍以上。这样的速度与规模,在骄傲自豪的时候,也带来了纠结与压力——譬如足够的学前教育学位。
一方面,城市化过快,或者说,公共服务与供给赶不上城市化的步子,难免“萝卜快了不洗泥”。就在前两天,广东省政府督学顾问徐建华也透露,2010年以前广州从事幼儿教育的师资力量有两万多人,这其中持证上岗、有资格证的占四成,没有评定教师职称的占六成。但在这样的现实下,如果“依法管理”,直接结果就是起码有大批孩子将“幼无所教”,这恐怕比虐童事件更为严重。
另一方面,学前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还只是“想法”,城市化进程并没有有效推进幼教的公共责任。前些年,幼儿园撤并售卖一度成为“改革”的全貌,在民营及私立幼儿园大举挺进的时候,公立幼儿园并没有茁壮成长,于是在很多地方,尤其是中低收入者聚集区,“廉价”而不规范的幼儿园成为家长不得已的首选,尽管都深谙“便宜没好货”的道理,但在“就近入学”原则及户籍藩篱制衡下,已经没有更多选择。加之非公立幼儿园以盈利为目的,至于幼师素养云云,与食品中的添加剂一样,只要监管阙如,就懒得真去关心。
此外,城市化在摊大烧饼的同时,对基本民生供给并没有明确而优先的财政取向。大学城林立,幼教却几无立锥之地;幼师等成为高等教育中事实上的“阑尾”……尽管今年以来,不少城市都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扩建N所幼儿园,但这种“补课”的方式,并未彻底扭转整个学前教育失衡的格局。师资、政策资源、公共配置等,这是城市在奔跑中理性思考并前置解决的问题,却因为某种忽略而演绎成“人多校少”的供给顽疾。
城市化当然无可原罪,虐童事件也无需放大化解读,但既然它给我们提供了反思的契机,起码当秉持公共理性,站在增益公共利益的立场,真正为孩子着想、为那些孩子的家长着想、为奋斗在城市的新市民着想——让这些不光彩的事件,成为纠偏公共政策的力量;并以此举一反三,少些扬汤止沸的逻辑,多些釜底抽薪的作为。
选稿/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