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主要还是竞争对手的问题，有人举报，捅了篓子。”
6月9日，广东平远县一名官员向时代周报记者这样解释新大地IPO造假的案发缘由。
广东新大地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新大地”)造假事件发酵近一年，5月31日终被证监会通报证实，公司存在重大虚增收入、伪造回款等造假上市行为。
新大地IPO造假事件背后，涌动着多方力量，其中牵涉最深且暗中协助新大地的，疑为去年落马的前广东省财政厅副厅长危金峰，确凿证据显示，其年事已高的岳母赫然出现在新大地十大股东之列。
而且，在油茶项目中，新大地被曝通过巧立名目等手法，获得政府税负减免、财政补贴累计约5900万元。一位知情者坦言：“如果没有相关部门支持，这是办不到的。”
时代周报记者在梅州当地走访获知，虽然当前新大地上市暂时落败，但广东梅州市及平远县仍对辖区内的这家企业的IPO充满期待。一位受访官员直言不讳告诉记者：“我们肯定希望新大地能尽快走出困境顺利上市”。
实际上，新大地目前产能不足，销量也远远不够坐上“油茶第一股”的位置。
政府否认暗中补助 继续强推上市
新大地，这家身处穷乡僻岭，原本在业内籍籍无名的茶油企业，曾经凭借貌似天衣无缝的造假手段炮制出“油茶第一股”的神话。时隔一年，随着证监会的立案稽查通报，创业板首家成功过会后造假被查的公司背后巨大的阴谋昭然若揭。
经查，新大地通过资金“体内外”循环、虚构销售业务、虚构固定资产等手段，在2009-2011年年度报告中虚假记载，虚增2011年利润总额2042.36万元，占当年利润总额的48.52%；虚增2010年利润总额305.82万元，占当年利润总额的11.52%；虚增2009年利润总额280万元，占当年利润总额的16.53%。在2012年4月12日预披露的招股说明书申报稿及上会稿中有重大遗漏。
新大地是如何获得大手笔政府补贴及各种政策优惠，得以登陆资本市场的？这在当地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记者深入梅州市平远县进行走访调查时，发现新大地“上市失败”一事，在平远县显得颇为神秘，相关部门及新大地公司对此的态度均耐人寻味。
在记者的追问下，梅州市平远县委一名官员向记者表示：“如果要认真查，很多上市公司都有问题，造假是普遍现象，关键是看抓到谁，刚好就抓到新大地了。”在这位官员看来，新大地上市“功败垂成”，其各方面的材料准备、当前公司实力，确实存在不足的地方，搞上市比较急于求成，“但新大地绝不是一无是处。目前来说，新大地生产、科研、营销方面还是正常的，质量没有问题，这件事对它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在证监会的重罚之下，强调新大地的正常运作稍显避重就轻，而另一名当地官员则向记者直接表示：“这次事件主要还是竞争对手的问题，有人举报，捅了篓子。”
一位负责理论教育工作的官员向记者回忆道，2006年的时候，他曾经尝试劝说当地企业家们搞上市融资，“不要单打独斗，要让全国人民的钱投资我们平远，争取企业上市。”但那时候股市低迷，没有一个企业有这样的眼光，对资本市场毫无兴趣，“那时上市可容易多了，政策越来越规范，2009年开始就难了。”他谈道。
新大地是2009年才开始酝酿上市。该官员似乎特别能明白当地企业家们的难处，“农业企业上市是很难的，有很多门槛，而且说实在，上证券市场要靠很多的关系。”
“总共酝酿了两三年，虽然失败了，但是新大地还是会上市，等各个方面调整之后，县里面还是会支持他们上市的。”该官员续称。
平远县地理位置上属于较为偏僻的山区，在梅州地区属于经济落后的地带，2007年平远县财政收入才首次突破一亿，去年的总收入是2.4亿左右，县政府尤其希望能够凭借农业、旅游等题材的发挥发展当地经济。
根据另一名官员的介绍，平远县政府每年都会开表彰大会，给纳税大户、种养大户以税收返还奖励，“最多的能奖50万。”
面对政府利用各色补贴帮助粉饰新大地财务业绩的质疑，前述负责理论教育工作的官员向记者表示：“老实说，新大地这事，我们出力不大，一个县级政府，有多大的能耐？中央、证监会的层面难度大，根本搞不了。而农业方面的扶持，不只平远县，还有省里和市里的呢。”
官商暗结 危金峰被指受贿帮助造假
记者随后来到位于平远县长田镇油茶工业园的新大地公司所在地，这里离城区不到半个钟的车程，“曼陀山庄”的大门牌匾下，新大地门卫戒备森严。十点半的上午，这里基本无人车进出，显得异常冷寂。
记者碰巧遇到从场内驱车而出的工作人员，但其拒绝记者入内参观，神色带有十足的戒心，更特意嘱咐门卫不许记者进厂。
记者不得已只能在新大地公司附近沿街走访打听情况，据镇里居民楼区一街坊用当地方言向记者透露：“新大地以前并没有这么敏感，现在最怕记者明察暗访了，因为新大地出大事了。跟去年落马的广东省财政厅副厅长危金峰有牵连，危金峰是平远出去的官员，利用财政拨款之便，收受新大地贿赂，他老婆娘家人还成为新大地股东呢。还有去年双规的一位官员，据说也是因为受贿帮助新大地上市。”
听到上市背后的内幕，记者致电向新大地董事长黄运江之妻，实际控制人凌梅兰了解状况，但其对记者的质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拒绝透露有关“上市”的任何消息。
为了求证前述官员与新大地之间的牵连关系，记者拨通了平远县前县委一位领导、今年初才调任梅州市某局局长的手机，尽管记者只字未来得及表明来由，但他一听是记者，立马称“我已经不在平远了，平远的事我不知道”，显然对所谓的“平远的事”异常敏感。
据公开资料显示，危金峰自1997年起在广东省财政厅先后历任主任科员、副处长、农业处处长，厅党组成员、副厅长等，但去年2012年10月，因严重违纪，收受巨额贿赂，已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新大地招股书所示，危金峰年近70的岳母曾云香，于2008年新大地整体改制之时，突然“神奇”入股新大地，持股38万，占比1%，摇身一变成为第九大股东。
疑巧立名目“获补”5900万
2009年，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和国家林业局共同颁发了《全国油茶产业发展规划(2009-2020年)》，提出“到2020年，力争使我国油茶种植总规模达到7000万亩，全国茶油产量达到每年250万吨，形成相对完备的油茶产、供、销产业链条”的发展规划目标。
“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为相关企业的快速发展奠定了政策基础，但新大地这类钻空子、炒概念，进而获取巨额财政扶持的‘搭便车’企业却寻到了方便之门。”行业评论人士告诉记者。
记者查证，为争取政策，梅州市多次向上级部门提出申请，请求加大发展梅州现代农业的支持力度。梅州市平远县先后制定了《平远县油茶产业发展规划》和《广东省韩江上游油茶产业带项目2009年度实施方案》。
经上报财政部最后审定，该方案正式启动。中央和地方总共下拨支持项目资金5700万元，其中2700万元来自中央财政，另外3000万元来自地方，资金分配情况为油茶项目3700万元、茶叶项目2000万元。
而在项目实施第一年，新大地就获得了500万元财政支持。2009-2011年间，仅新大地一家就在该项目中总共获得约790万元的专项资金，占油茶项目总额的21.35%。当地政府对新大地的“特别关照”可见一斑。
根据新大地招股书显示，2009-2011年，包括增值税减免、所得税优惠与资产相关的政府补助等，新大地通过广东省财政厅等各级政府部门获得的各项税负减免、财政补贴累计高达5900万元。
关于专项资金的分配，《广东省省级财政专项资金管理暂行规定》第八条规定：“使用省级财政专项资金，由省级主管部门会同省财政厅提出资金分配方案……资金分配方案按程序报经省领导审批后下达，其中，由省领导掌握的专项资金，需报请分管省领导审批，并经常务副省长确认后方可下达；属下拨市、县的款项，需报省长审定。”也就是说，专项资金的分配和划拨权力集中在省领导和分管省领导手中。
在监督方面，该《暂行规定》第十二条规定：“省级财政、审计等监督部门对省级部门(单位)在省级财政专项资金预算执行、资金使用效益和财务管理等方面的情况进行监督检查，如发现有截留、挤占、挪用省级财政专项资金或其他财政违法行为的，依据《财政违法行为处罚处分条例》及其他有关规定处理，并追究该部门(单位)和责任人员的法律责任。”
“这样看来，专项资金的监管实际上走的是‘自己人监管自己人’路线，监督的实际效果无疑将大打折扣。”广东君一律师事务所律师吴昊向记者评论道。“专项资金分配缺乏公开性和透明度，权力过度集中以及监督漏洞为设租、寻租提供了温床。危金峰的手中重权于是成为新大地“获补”的温床。
同时，随着2007年《广东省产学研省部合作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的颁布，“企业和重点高校联合科研”已成为近年来广东省内所谓的“高新技术企业”获得专项资金扶持的重要渠道。由广东省财政每年投入不少于1亿元，并根据省部合作的需要逐年增加。
新大地公司自然也打出了“与高校联合科研”的招牌，在其网站上宣称与国家林业局油茶研究开发中心、华南农业大学、中山大学、华南理工大学、广东省农科院等建立了长期紧密的技术合作关系。“然而，在实践中，这些公司所谓的与高校的“技术合作关系”仅仅是一张《技术合作协议书》，并无实际的技术开发举措，这是企业炒作“高新技术”概念的常用手段。”吴昊向记者表示。
企业上市对于提振当地经济、带动当地就业、拉动当地GDP增长、提高政府税收无疑是有诸多好处的，而这些都是各级政府领导、官员政绩考核的重要指标，所以地方政府本身就具有推动当地企业上市的原始驱动力。
一般而言，地方政府推动当地企业上市的套路，一是通过税收优惠、财政补贴等，以真金白银方式推动；二是推动企业实施股份制改制、重组，通过促进兼并收购来壮大企业规模；三是以专项资金扶持的方式推动企业开发高新技术项目。此外，当地政府还会利用自身资源和人脉为企业上市扫清障碍。
“当前无法监管的真空地带主要存在于专项资金的分配和划拨、土地使用权的划拨以及税收征管和地方保护主义、关联交易等方面，这些方式在新大地造假事件中均有体现，而隐藏得十分隐蔽，难以察觉。应该说，如果新大地在财务报表的‘设计’上再‘严谨’一些，对股东身份的‘安排’再‘隐蔽’一些，也许到现在我们仍被蒙在鼓里。”吴昊告诉记者。
编辑/李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