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碰到蔡君,很兴奋的他,邀我进他的办公室,沏茶一杯,问我对拆迁之事可有兴趣?
“你写报告文学吧,就写拆迁!”
“想了解拆迁,你就随时过来。”又盛情相邀,“我干了这工作20多年。”
我受宠若惊,不肯对语。
蔡君大概有十年未谋面,两人却一见如故!他竟自滔滔不绝,对我细数了20年来的拆迁故事,去掉一个下午,窗外灯月同辉。
伴随拆迁的,是道路的便达、是城市的现代化、是发达文明的历史印证!我们的道路已经越来越清晰:我们能看到未来的画卷,西方从十五世纪启蒙的文明途径,东方之子民们无可奈何地得奋力追赶!
我们莫笑今天的苏格兰人民公投,放弃独立而继续择附英国。治大国,若烹小鲜也好,是烦是扰,终究望大势所趋。
人在井中,却不自知;总以为离天很近。
说到拆迁,总想起初中政治课本里的圈地运动;因读书之乐而忘情,亢奋地背题考试应对学业,觉得古代英国人也蛮好玩。然看了又看一部《愤怒的葡萄》,整个资本原始积累的肮脏算是懂了。
懂得道理那又怎样!我昨天又刚听一位农民工堂兄与我聊天时的洋洋自得:“四间三层小洋楼,我是村里唯一修到三层的。”“今年村子里才又有一家修到三层。”
我只是听,不再象从前对待其他农村表亲一样指手划脚:事实证明,我的口若悬河抵不过邻居家房子超高一寸。计划生育下,堂哥只一孩,现只一孙,总共大大小小五口人。小侄已立下决心于省城购房落户,父母修得房他们是不会回去久住的,内心有个声音好象在说:你去在村子里耀武扬威吧!
住房成为男人们昂首天地间的执杖,“何以解忧?唯有建房。”民富了、路通了,书读了,……那又怎样?还不是家家忙于房事。拔苗盖屋、拆旧立新,覆盖整个城乡情怀的,是年青一代又开始拆父辈留给自己的所谓财富;而农民进城、城乡一体化的进军号角早已人神共鸣:年轻人蜂拥入城,老年人适时汰于乡野。
旦凡这几千年的天下,就是落实“拆迁”之道。一代代生人、一代代扒建,乐此不彼。劳力者拆物,劳心者拆人,莫不图个痛快!
人若不肯拆,还有天拆、地拆,用时间就能来个土崩瓦解!
“你干这活,没少被农民骂吧?是不是有过被人放狗咬?”我问道,蔡君不肯承认,断然否决。
“刚开始有过不理解,但做了工作,到后来对我都很感激。”蔡君提到的农民,让我一时链接不到上访时那些气势汹汹的人,反而有些呆纳笨拙,脑袋里半天转不出个主意,说也说不上来拆么不拆,反正最后都信了蔡军的话,把他的话都当成政府的话,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政府说要想富、先修路,就修路呗!然后就拆房呗!让种什么就种什么呗!
见到蔡君这样镇上的领导亲自来做自己的工作,都是为咱农民好、为后辈儿孙好,能过的比城里人还好,谁还老扯不上调的话呢。见到镇上干部,还关心着咱们,儿女们都跑的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乡亲们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赶紧扯了板凳出来,擦擦干净,请干部落座后,问一句答一句,不忘夸好。
可我不肯相信蔡君。拆迁工作可是惊天动地的事情,还要破财累人,咋有这么简单!蔡君有些招架不住,也一吐为快!
“我正在受审查,”蔡君一边说得流利,“我是工程总指挥,” 一边拿出一些交待材料指给我看, “这些都是我与拆迁户的签名。”
“你跑不掉了,”我看一份份合同上都有蔡君与迁户的笔迹和手印。
“你知道的,一条大道通了,老百姓都过着舒服。可我们当初的七个领导,死了2人,升走了2人,判了2人,我还在原地,继续干。”蔡君有些激动,“当年那么轰动的新闻,调查了整整1年多,终于证明我是清白的,目前遗留下来的问题有七件,涉及金额800多万,涉及人数200多人,都还没解决。”
蔡君接着讲第二件事,这是让他撞上处分的事,“你知道的,因为这块圈地,”我想起那圈院墙已经很多年了,中间荒废疯长杂草一大片。
“那年某领导竭力要圈的,限时让我带人去征迁,总算按期圈下来,我当年受到表扬,任务也完成了。今年国家航拍到这块地,我省被列为重点,我县又是抽查重点,目前就聚焦在这块地上。”
“我现在是被戴帽了,上头领导说处分是必须的。”蔡君说“当下当官没受过处分的,就不是称职的官。”这话我信一些,任镇长的王同学最近告我说自己也被记严重警告,因她上任前的A镇乃风水宝地,多有领导的领导或怎样的关系之类在那修了私宅,如今她又上任B镇,但失察之职还是难逃其纠,私宅纷纷铲除之时,其县区大小官员受处分者多达600人。王同学说她有很多年没休过假了。
“开发商已经跑了,”蔡君说的第三件事,吓了我一大跳, “跑了有一个多月,”
“拆迁户知道了吗?”我赶紧问。这可是绝密啊!前任领导大手笔规划、亲自上阵、竭力造势的大项目带给前任领导的是更大一顶花翎,继任领导被逼上阵,融资前期到位,地方必须对应拆迁,开干不到半年,扒房平地,目前牵涉四百余户约上千人在外租房,他们被告之的梦想家园是高端生态小区,设施现代完备,谛造一座山水名城,福泽后世千秋。可当下突兀全面深化改革风口,官僚已经处处谨慎,商人可钻的空子、可钓的鱼儿统统一蹴而了。
“知道还不炸锅了,我每天得过去在工地上做做饭吃,摆摆样子应付着,等待领导与投资商洽谈结果。”
能谈出个什么,人都窜了!我平生最恨两种人:自杀的官和蒸发的商人,圈了别家的钱财后,见机脱逃,留给政府和当事众生一片疮痍。
“领导和投资商在电话里骂得很厉害,”蔡君承认也是头一回亲见领导被逼急了的样子。本来是为自己叫屈的,“当年一把手一意孤行要上这个项目,部门领导们一个个拍马屁说好,让我拿意见时我提了四个问题证明行不通,遭众人齐声围攻,我一个人与几十个人唱反调;又让我当总指挥,我死活不干,领导说非你莫属、不当不行,想辞职也要等这个项目做完了,许诺给个好去处。”
“现在问题应了,一个个都再不吱声了。领导让我拿意见,我能怎么办,只能希望财政拿三千万先安顿这些拆迁户,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些安排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呢,”我能想到的“你可以找文件找依据,事情出来,大伙共同承担嘛!”
“有些安排接的是领导电话,还有秘书传达的,会议记录、纪要不符合政策的都层层把关不记录,事情出来前,该调的全部调了。我跑去找当事的领导,也要不来什么有力证明。扯七拐八的官话套话谁听着谁不窝心。”
“你代表政府签的字可改不了啊,你咋办呢?”我没办法地直问蔡君。
“听天由命吧!”叹一声,“我最近有空在看关于毛的书,很受启发。”
蔡君你好好看吧,希望毛能启示出办法来。﹝文\盛夏百合﹞